我一向不喜歡劉煉。
第一次認識他是在去年年中，剛回歸永劫無間不久。我對於退坑期間新出的幾個英雄有著極大的好奇，但又懶得花太多時間學習他們的技能，索性直接開一把遊戲，遇到新英雄時，如果打過了就暫且不管，打不過再去看一眼這個英雄的技能描述。
這個方法是好用還是難用，我現在已經記不清了，只知是有用。
我很快認全了新英雄：胡為、季瑩瑩、玉玲瓏、哈迪、魏輕…還有劉煉。
和要麼長得好看，要麼名字好聽，要麼既長得好看又有一個好聽名字的其他人比起來，這個叫劉煉的油膩男子實在沒有引起我的注意。或許這個煉字有些深意，例如暗示這傢伙是個鍊金術士，又或是一個鐵匠？
然後呢？
那時的我並不喜歡劉煉。
又過了好些時日，我才逐漸領略到了永劫無間的英雄們的魅力。
那時我經常在吃飯時和同事分享顧清寒的臺詞，讚歎“六合蕭條，萬徑蹤滅”、“混元寒冰，朔風凜冽”是多麼契合她的技能效果，分析“射術，清寒自幼修行”、“清寒不喜爭搶”是如何體現她帝國長公主的矜持與教養。也曾在秋冬季節負手立在陽臺，心裡唸叨她的臺詞：“朔風起，凝結寒冰的時候到了。”
我將飛書籤名改成季瑩瑩的“奪陽魂，散陰魄”，以此彰顯對角色設計的高度認可。在查閱上古神話時，也偶爾嘀咕魏輕的“玄天真武，威懾萬靈”，思索這句話與四象之玄武的聯繫。某次食堂碰到有一點點文化的Lijz，還和他討論武威侯嶽山的“武威”究竟是溢美之詞還是食邑地名。
我越來越喜歡永劫無間魅力十足的英雄們，在遊戲之餘，我將他們的內外設計一一分析拆解，慢慢咀嚼消化成指導自己設計的資糧。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但我對劉煉卻一如既往的沒感覺，就覺得他好普通啊，普通的帥、普通的有一些內涵，一點也不像個能登上聚窟州的奇人。
所以我還是不喜歡劉煉。
或許劉煉的命運就該是這樣與我擦肩而過，如果我沒刷到那個視頻的話。
在一個春寒未散的夜裡，我坐在椅子上刷抖音，突然就刷到了一個關於劉煉的剪輯。
視頻很簡單，一張靜圖，一句臺詞，和寥寥幾句從背景故事裡裁出來的文本，配上一首已經被用爛了的《起風了》。視頻的內容也很簡單，大概就是講劉煉其實是個庸才，他從小就沒有習武的天分，所以在很小的時候就以極其嚴苛的標準要求自己，將最美好的少年時光鎖進鍛造閣，千錘百煉、日復一日，吃了很多苦，這才有了今日的“司南星”劉煉。
談不上什麼如遭雷擊，但確實讓我有些五味雜陳。
“原來他是這樣的人。”我心裡這樣想著，打算說點表揚的話，但訥訥半晌，最後只是吐出一句：“原來他是這樣的人。”
之後我才真正去了解劉煉。
劉煉出生在潤州劉家，這是一個手握帝國冶鐵大權、富可敵國的名門望族。他的父親劉錚是上一輩武林裡最閃耀的奇才，他的表兄季滄海是當代名揚四海的天驕，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如此灼熱地看向他，期待的、好奇的、興奮的…但所有人都失望了。
因為他是這樣的庸人。
劉煉六歲那年，姑姑帶著表兄回孃家省親，在一眾女眷的起鬨下，表兄季滄海展示了自己的習武天賦。久負盛名的少年天才讓親族們鼓掌叫好，卻也自然而然地將對比的眼神引到了小小的劉煉身上。
“剛聽說煉兒這兩年頗為努力，天不亮便開始習武了？”這是離家多年的二姑的好奇。
“這孩子不光起得早，還非得練到月亮高升才罷休呢。”這是未出閣的小姑的表揚。
“煉兒，快，給姑姑姨媽們看看咱們家的白金真氣！”、“來呀煉兒，劉家的小男子漢還害羞呀？”這是親友們絮絮叨叨的催促。
小小的劉煉垂頭半晌，而後發出苦澀的羞音：“我還沒學會”。
“……”
這是那一天潤州金粼城春日裡的沉默。
當晚劉煉就把自己鎖進了鍛造閣，不知疲倦地錘鍊礦石。在他樸素的價值觀裡，自己沒有旁人的天資，若要追趕，便更加不能懈怠。
一夜無話，無非千錘百煉，無非廢石成堆。好在經歷無數次失敗後劉煉終於鍛造出一塊“完美的金石”。夜晚的風吹拂著少年，他怔怔地立在原地。或許所有因平庸而招來的羞恥，都在錘鍊出這塊金石的瞬間成為光榮，這個陷在苦沼中的孩子終於能回去睡個好覺了。
可當劉煉伴著雞鳴聲再次踏入鍛造閣時，他愣住了：昨晚那塊接近“完美”的金石在天光下破綻百出，上面佈滿礙眼的氣孔和雜質。
昨夜的錘鍊是否不夠刻苦，流汗是否太少？他忍不住想。
片刻之後，鍛造閣裡響起了爐火的嘯聲，劉煉背對著一座廢石堆成的小山，再次揮起他的鍛錘。
再往後的日子卻是更加艱難。
父親意外失蹤後，十五歲的劉煉頂著內外壓力繼任家主，遇到了一系列挑戰與折磨，屢屢被現實壓的喘不過氣。
在那幾年的時間裡，他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一次次嘗試，一次次絕望，一次次又往前。痛也不說痛，絕望也不說停步，不說放手。他在決鬥裡無數次瀕死，堅強得像是個名為“堅強”的符號，而不是一個具體的人。彷彿不知痛，不知苦，不知放棄，彷彿可以承受所有。
但人怎麼可能承受所有？
他也不過是一個十來歲的年輕人，一個眾所周知的庸人。
可畢竟都過去了，他也一路走到今天，習得了祖傳絕學白金真氣，結交了劍閣少主沈妙、西域貴族哈迪。
在劉煉與摯友們相聚祖宅的那天，哈迪曾默默注視著劉煉的背影，那個明明有些瘦削卻用緞袍和體態強撐挺拔的背影。
哈迪看著眼前的鍛造閣，彷彿看到身邊這位翩翩貴公子無數個苦熬的夜晚。那是天賦未能挖掘，修行遲遲不進，兄長朋友們一個強似一個，有心爭勝，卻好像越來越遠…是那樣的一段時光。
那種寂寞和堅忍，實在讓這位伊斯瑪爾家族的天才敬佩。
也讓我敬佩。
擦除障目的偏見後，我為之前的淺薄感到羞愧，並反思隨意給不瞭解的事物打上各種標籤是多麼愚蠢。
卻也忍不住想劉煉在遊戲中的模樣如此高貴卓爾，又有多少人知道他曾處處不如人？
想到這裡我終於嘆息：
今不如人者，永不如人嗎？
輸在昨日者，永在昨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