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訪談讓我看得頗感動。
黃強華給自己的一個字是「水」,但我個人覺得,這段訪問,他所流露出來的一個字是「愛」,對自有的文化的愛、對自己一手創立的布袋戲的愛,還有對自己後繼者與家族的愛(無論是他的父親、兄弟,還是他的兒子)。
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自承在現代影視環境所面對的困境與脆弱,還有他在感性當中所流露出來的不服氣與執著,讓我實在不由得被打動。想想黃強華所一手打造的【霹靂布袋戲】,在過去三十多年,在一片國語文青市場壟斷的台灣默默地用傳統的「偶戲」與獨特的「文言台語」創作出獨樹一格的流行文化,而且那裡頭可不是只有詩意文雅而已,幽默、爆破、打鬥、血腥與獵奇樣樣來。
在1990年代那個一片國語、瓊瑤、文青的年代,台灣觀眾們竟然還能夠看得到台語詩詞出現在電視屏幕上。
在2000年代,在台灣電影已幾乎已經沒有「大眾市場」可言的狀態下,拍了一部有特效、有爆破與武打的【聖石傳說】。
到了2010年代,還讓荒山亮、張衛帆、風采輪等音樂創作者保有一塊創作空間,可以讓本土歌手用台語吟唱著述說奇幻戰役的詩詞、讓嗩吶、二胡、小提琴成為戰鬥場面的主題樂器、用女高音吟唱與古箏成為了女俠與英雄的背景音樂。
在台灣這個一直急功近利的影視環境裡頭,做這些選擇根本就是吃力不討好的。「偶戲」這種戲劇形式,即使在國際影視環境也是極端的小眾市場,提姆波頓的【聖誕夜驚魂】、阿達曼的【繞跑雞】、【酷狗寶貝】、【笑笑羊】、或是特雷帕克的【美國賤隊】、韋斯安德森的【犬之島】,吉姆亨森的【魔水晶】,每一部也都是創業維艱的小眾作品,必須要主打全球市場才能夠十年一劍的產出一部作品。可只有【霹靂布袋戲】能夠用比上述的作品還要少上許多的成本與人力,用每周一集的更新速度一路苦戰三十年至今(當然這種成本與速度也看得出其局限,這點是不容辯駁的)。
黃強華大可不做布袋戲,片廠都關一關,把那些IP改授權真人代理影視作品,收授權金,也足以讓他頤養天年。
可是他就是一直硬是用「偶戲」持續的創作,而且創作格局遠遠突破了同時代的台灣真人劇,武俠、奇幻、異次元樣樣都出現,在【霹靂布袋戲】裡頭,出現任何東西似乎都不奇怪。
不是極為感性的人,是不會做出這麼不合理的決定的。
我覺得黃強華有點像是台灣的富野由悠季,【霹靂布袋戲】像是台灣的【機動戰士鋼彈】,日本有一個大家從小就認識到大的鋼彈、假面騎士、超人力霸王,而我們則有從小就一直記得的素還真、葉小釵、亂世狂刀與一頁書。
我們也許都忘記了我們其實擁有一個強大的本土文創,而且他們還一直都在拼搏,這幾年受到網路世代的衝擊,【霹靂布袋戲】很明顯的水土不服,長達一個小時、動輒數十集的故事已經不再讓現代的觀眾接受,而布袋戲的視覺形式也漸漸與年輕觀眾世代脫節。
但看著這短短几分鐘的訪談,我感覺得到,黃強華還沒有放棄,他還在試著在21世紀的世界,用自己的方式繼續戰鬥著。
最後,還有一個我個人大為動容的感性。看到一個父親公開的說出對自己孩子的肯定與支持,那實在讓我承受不住。
這是我這個一直不斷試圖跟自己的父輩證明自己的價值的不肖子內心最渴望看到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