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寫在巨人完結前(上)：自由意志與存在意義(漫畫全劇透)-進擊的巨人-3樓貓

前言

雖然巨人尚有一話才完結，但已經忍不住想寫一下心得了。如果不爛尾的話，《進擊的巨人》可謂一代神作，非常值得記錄，銘記於心。

作品有兩個頗明顯而且大家都很熟悉的命題，就是存在意義和自由意志。雖然這兩個東西已經是老生常談，但我認為《進擊的巨人》寫這兩點寫得很好，亦是其中一個我認為它是神作的原因之一。本身想分開兩個來說，但後來兩者在故事裡密不可分，所以就一次過寫吧。

話說歡迎討論喔。

注一：以下內容未必等同劇情真正解讀，僅為筆者想法，敬請留意

注二：作品涉及哲學話題，然而筆者是哲學門外漢，觀點未必正確，請見諒

心得

牆內的艾爾迪亞人無憂無慮平安渡過了一百年，雖然牆外依然有無數個巨人，但只要不招惹他們，自己不去觸犯禁忌，不引起憲兵的注意，而且不算很窮的話，就能普普通通地過生活。可能找個工作，結識一下朋友伴侶，煩惱如何生兒育女，想一般人會想的事，過一般人會過的日子。

這一百年，是不需要英雄的一百年，是大多數人都可以安逸度日的歲月。

人們即使不去想自己的人生有沒有意義，他們依舊會自動自覺忠於自己的慾望，專註自己想做的事，實踐人生的意義。夢想、家人、伴侶、孩子，都可能是他們寄託意義的對象，不需要觸碰巨人的禁忌，他們的生活都可以活得很精彩，很有意思。

然而還是有人想走出牆外，調查人類驅逐巨人的方法，而他們就是我們所熟悉的調查軍團。

這一百年間，相比在牆內忘卻巨人的恐懼，享受和平的人來說，調查軍團可以說是愚蠢之極 — 不去談情說愛、不去享天倫之樂、又不去享受和平的寧靜、反而為了不知道會不會發生的巨人來襲拋棄所擁有的一切，獻出自己的性命。

這還不是最愚蠢的地方，最愚蠢、最恐怖的是，他們的死亡不是充滿榮耀和價值，而是毫無意義的。

眼前的幸福不去追求，反而要把自己放在險地之中，而且痛苦不堪，無時無刻都有死亡的恐懼，最後還要很大機會無功而回……那麼他們究竟在圖甚麼？

其實他們想要的，是不被巨人宰制的自由。

儘管巨人一百年都沒有侵犯國家，卻不代表巨人沒有能力打破城牆。人類對巨人依然無知，卻因為巨人「賜予」的和平而忘記巨人宰制人類的恐懼 — 巨人沒有動手，卻有足夠的能力，可以毫無限制、無理地殺戮人類……所以牆內的和平、只不過是別人所給予，卻可以隨時收回的自由，人類由始至終都被巨人支配，從來都沒有自由過。

打個比方，就是奴隸主和奴隸。奴隸主放任奴隸逍遙自在，不代表奴隸是自由之身，奴隸主只消一個念頭，奴隸所有的自由都會被收回。

而奴隸主是巨人，奴隸就是人類了。

於是為了從巨人手中奪回人類的自由，他們前仆後繼前往被巨人佔據之地，在無線索無知識無力量的前提下探索這片充滿吃人巨人的地獄。

前往險地的每一個團員，都認為自己是特別的，可以活著看到自己爭取回來的自由，或者光榮戰死，推動人類戰勝巨人的歷史巨輪。

然而有這種想法的他們絕大部分都被放在巨人的口裡，被巨人吞噬，臨死前只有充滿恐懼和後悔。

探索所得出的結果往往是無功而回，而且死傷慘重。自己挺身而出，卻追求不到自己所想的都算了。就算早有獻身的打算，他們的獻身不但不浪漫，沒有榮耀可言，還要被安於現狀的人嘲諷。

不覺得自由被宰制的人不了解調查軍團的理想，根本就不會覺得自由受到限制；另外一些人可能會覺得現況有點不妥，但出於對死亡的恐懼，出於對實力懸殊的絕望，更出於自己可能會毫無意義地死亡的不甘，有不少人寧願一輩子都壓制自身的好奇，服從現實一直活下去。

事實上他們不會因為無法出去而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一百年的和平證明了他們就是可以用這種的生活方式生存下去，後者可能會有一點遺憾，但他們依然滿足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前者更是了無遺憾。

就結果來說，他們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們甚至會有一種自己很自由，可以自己做主的錯覺 — 「我不去想，不去做這世界的禁忌，世界就會給予我自由，而我就可以自由自在追求我想做的事，我是自由的」。

拋棄一切去追求得不到、了解不到的自由，成為巨人的盤中飧，或者成為忘卻被巨人支配的恐懼，樂於享受現時的安逸，得到值得守護的東西，並期望每一日都可以延續下去的人……大多數持有理性的人都會選擇後者。原因很簡單，機率而已，幾乎沒有人想做成功率低得令人可憐，自己要賠上性命之餘還很大可能死得毫無價值的事。

這一百年，想一窺世界真貌的人未看到皮毛就絕望地死去，而他們的死去似乎沒對人類的自由作出了貢獻；相反忘卻恐懼的人得到理想的生活，做到團員一直想做卻因為追逐自由而無法做到的事……前者是一群趕著去死的傢伙，而後者是懂得看清現況，甘於平凡的一般人，兩者比較之下，誰人活得比較快樂，誰人覺得生命更有意義，高下立見。

直到超大型巨人一腳踢破城牆，人類想起被巨人支配的恐懼為止。

只著眼於目前的和平，忽視未來的支配對一百年前的人來說是可行的，然而對一百年後的人來說，他們即使假裝看不見巨人的宰制，巨人亦會找上他們。他們被時代選中，是被迫面對恐懼的世代。而在這恐怖的世代出生的孩子，是被選中的孩子。

他們被迫正視現實，而在他們眼前的只有兩個選項：對巨人視若無睹，盡量苟且偷生，等待巨人毀滅他們；或者挺身而出，眾多人類如螻蟻般死去，儘力有如燈蛾撲火般嘗試打倒巨人，把巨人驅逐出去。

依然有大多數人選擇前者，而這個選擇依然歸於理性 — 苟且偷生還有餘下的時間，不必強迫自己面對巨人的恐怖，而且幸運的話或許有生之年不會再受巨人侵害，平平安安渡過一生；挺身而出的話基本上十死無生，最後還有可能會毫無價值，只是為了被巨人啃食而死去。

圖解：艾倫初戰巨人的隊友，還沒打起來就被巨人吞掉了

不過有比以前更多的人加入了軍隊，然而大多數的他們不是為了加入調查軍團，他們才沒那麼笨 — 趕著去死的笨蛋沒那麼多，他們成為新兵的原因只是為了遠離人們自相殘殺所帶來的貧窮和勞苦，有不少人志願是當內陸的憲兵，希望遠離貧窮，遠離巨人，在亂世中過著和平的生活。

而這群104期新生有一個趕著去死的艾倫，他的說辭很有渲染力，讓一些人原本沉在心底的願景浮上水面，想像自己是特別的，有能力把巨人驅逐出去，於是想加入調查軍團。

但是他們還未來得及知道自己分配的位置，超大型巨人就在這五年後的當下再次來襲，身為新兵，身為比一般人較有能力的新世代，無論他們願不願意，都要被迫和巨人戰鬥。

然後他們大部分都死掉了，他們被巨人捏住，手腳被巨人咬斷，拉斷，下半身被吞噬，活生生地看著自己變成食物。而很多時候，他們的戰鬥實在稱不上是戰鬥，往往都是一面倒的屠殺，至於他們的死亡有甚麼貢獻？或許就是成為巨人的食物吧，遺憾的是巨人吃了這群新兵，他們依然會找其他獵物，所以他們的死亡只會令他們變成與其他人混在一起、不知名的骨灰，最後被人遺忘而已。

尚算倖存的人看著戰友淪為巨人的食物，但實在說不出他們的死亡有甚麼作為，看不出他們推進整個人類驅逐巨人的歷史，亦看不到人類可以擺脫巨人恐懼的未來，於是他們就有一個疑問：

「我們究竟是為了甚麼而死的？」

其實做不做好犧牲的覺悟，大家都一樣怕死得很，大家都不想毫無意義地死去，然而他們將會知道這些事一定要有人做，而自己剛好就是此時此刻，被時代選中的人。

艾倫發現自己可以巨人化，並有可能變成巨人搬動巨石，堵住大門的破口，當然這失敗的機會很大，畢竟艾倫都是剛剛才知道這回事，對自己的能力幾乎是一無所知。司令卻決定在艾倫身上押下賭注，指揮部下獻出自己的性命，保護艾倫。

司令沒有強迫部下去保護艾倫，其實即使強迫亦於事無補，被巨人吞噬的恐懼大於違抗軍令的恐懼，理性的他們不會就此服從。於是他提及了部下的父母、兄弟、妻兒、和自己所愛的人。

他利用了部下對別人的愛，強迫他們重返地獄，和巨人戰鬥。讓他們知悉自己不戰鬥的話，就沒有人會保護自己所愛的人，他們只能抓著看不見的希望，暫時忘卻自己會死亡的風險，專註於戰鬥。

這其實是十分悲催的，戰鬥的話自己很大可能會死，而且很有可能死得毫無價值，他不會知道戰鬥最後是不是成功，亦不會知道家人最後是否無恙，畢竟死了就甚麼都沒有了。最慘的是，大多數人的死亡，往往都是以恐懼和後悔作結。但是他們不戰鬥的話就必定失敗，不論自己還是所愛的人，最終都會被巨人支配，而他們最不想預見的，是至親可能將會站在自己的位置，體會這種做又死不做又死的痛苦。

如果說戰鬥不一定會死，而且戰鬥的死亡通常建基於指揮的無能，和自身能力的不足，其實這一點一定程度上是說得對的。不過當刻沒有人知道如何更好地驅逐巨人，如何不必犧牲那麼多的人，亦沒有人能預知未來。做決定的當下實在有太多未知，根本沒有做足萬全準備的機會，巨人是不等人的，下不到決心犧牲，不在迫切的時間做出抉擇，最後只會失敗、或者犧牲更多的人。。

螳螂會吃掉蝴蝶，人類會吃掉家畜，而巨人會吃掉人類，或者之前我們沒有深切體會，但這個世界一直都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弱者要不被強者宰制的自由，讓自己和家人得到免於恐懼的自由，他們就必須要戰鬥，不戰鬥，就會輸，而這是一個勝者決定一切的世界。

之前的人看似在強者的戰鬥中毫無意義地死掉，但他們的犧牲未必是白費的，即使當刻的戰鬥未能成功，只要他們的行為感召到其他人，而強者還是宰制這個世界，戰鬥就尚未結束。其他人繼承死者的意志，然後不斷不斷不斷去戰鬥，雖然不知道戰鬥的盡頭，但只有把薪火傳承下去，最終獲得勝利，之前的犧牲才不會白費。

簡單來說，就是叫被宰制的人不斷去送死，只要自己的世代不成功，自己選擇不戰鬥，甘願成為奴隸，下一個世代就會延續下去，直到勝利為止。戰鬥的話就會死，就會絕望，就會痛苦，而不戰鬥的話就會輸，自己所愛的人註定受苦，然後世世代代延續下去……只要故事被開啟，生於被選中的時代，就要活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被迫為了傳承而戰鬥。

這樣說的話，就會有另一個疑問：既然活在這個時代那麼痛苦，不但被傳承和自由所束縛，一生還要面對林林種種的恐懼和後悔，那為甚麼我們不趕緊去死？死了的話就一了百了，沒有慾望，從所有束縛中解脫，比生前還要自由。

所以吉克才會有「安樂死」的計劃，認為艾爾迪亞人不應該再誕生在這個殘酷無比的世界，艾爾迪亞人應該要被滅絕，以斬斷傳承和自由的束縛。傳承和追求自由根本是一個無止盡的輪迴，而艾倫就是其中一個鐵證。昔日身為弱者的他誓要從巨人奪回屬於自己的自由，現在身為強者的他卻為了自己的自由去奪走無數人的自由……

只要有巨人，有強弱之分，艾爾迪亞人依然誕生於世上，就會有傳承和自由的束縛，而傳承和自由說得那麼冠冕堂皇，不就是叫人不斷在痛苦和絕望的氛圍下去戰鬥，等待自己被送到巨人的口中，然後成功了就產生另一個宰制別人的強者，繼續輪迴……到最後，活在世上卻要被迫為這些無止盡的戰鬥而活著，然後死去，根本毫無意義。

為了解決「人生而痛苦，因此不出生比較好」的問題，說服吉克幫助人類跨過被巨人踐踏的難關，艾爾敏以自身的經歷說明對生命意義的看法。

對艾爾敏來說，雖然他無法否認生活在這個殘忍的世界是痛苦不堪的，但有些經歷，有些回憶是非常非常重要。可能就是因為世界如此殘酷，那怕是多麼平凡的回憶都顯得十分美好，令他覺得，自己誕生在這世界，為的就是經歷這一段被痛苦襯托的快樂時光。儘管這些事看起來沒甚麼大不了，亦沒甚麼意義，但自己值得為這種生活而奮鬥。而這些與繁殖沒有任何牽連，純粹只是覺得，誕生在這世界，就已經有如此的價值而已。

吉克依然認為世界是殘酷，依然認為安樂死計劃是對的，覺得孩子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受苦。不過他認同這個世界除了是殘酷之外，還是美好的。他想起與前任野獸巨人玩拋球，接球的日子，想起在被父母、血統、歷史和使命這種狗屎東西的束縛之下，他喘不過氣，而前任野獸巨人的關懷成為他的救贖，拯救了他。即使他們之間只是在拋球，接球，然後再拋球，接球，這段時光一點意義都沒有，但他覺得自己是快樂的，而且是自由的。